第138章 青天解出陈州事 书生听曲陷红颜

话说蒋平和倪继祖一大早分别出门打听情况。蒋平去转运仓找到了一名老兵打听更夫的下落,结果对方告诉他更夫的媳妇早就带着他的尸体不知去向。倪继祖去问老同学章庆,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陈州官场的事情,二人回到了馆驿之后赶紧来跟包大人汇报今天搜集到的情报,没想到今天包大人通过查账也有很大的收获。

原来今天包大人自从他们走了之后就亲自带着人查看陈州转运仓和陈州城的各项开支往来记录。包大人当过知县知府,还当过转运使,管理过漕运和盐务,对于这些算术问题和账目开支等事务颇具心得,得心应手,算着算着包大人就发现问题了,现在他正在看着这两份账目表,不住的思考着,就在这时候蒋平和倪继祖回来了。

包大人赶紧让他们坐下,让包兴端上茶水,让他们喝茶休息一会再说话,同时让包兴和张龙赵虎继续在外面看着,以防有人偷听。

倪继祖先把他从同学章庆那里听说到的陈州粮仓买空卖空的事告诉了包大人,同时提到了赛仙庄的事情。蒋平也把老兵关于更夫家的事和赛仙庄的情况告诉了包大人。

包大人听完了两个人说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指着桌案上的两份表格对他们说道:“二位请看这个。”

蒋平一看这账本就头疼,只是扫了一眼就放下了,但是倪继祖却深通算术,拿起来仔细观看。“包大人,晚生看这份账册没有什么问题啊!”倪继祖看完账册说道,“收支存留都能匹配得上,虽然还有一些应收账款没有到位,但是也不影响什么,没法证明陈州官场有贪污挪用的嫌疑。”

“嗯,光从账本上看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不止没有问题,而且还是一份完美的账册。今年京察大计,如果只看账本的话,那么蒋知府应该能升任到户部侍郎。就算当上户部尚书都绰绰有余。”包大人说道,“但是他们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也不算是错误吧,而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因为有了这个失误,本府才能断定这陈州官场有大大的问题。”

“不知道大人发现什么问题了?”倪继祖不解的问道。

“按照转运仓的账本来看,这一年来出入的商队很多,那么这些商队就算只有一半在陈州有过吃住的话,那么陈州本地的账本里关于客店饭店的纳税就应该比现在高出至少两成。如果那些商队再在陈州有采购的话,陈州地方收入也会比现在要增加很多。可是实际上却没有。单独看每个账本都是完美的政绩,但是合在一起却能够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转运仓的出入商户他们绝对不是外地来的,而更多都是本地的。那么这些冒用外地商户名义出入转运仓的本地商队究竟是在干什么?刚才听继祖说了陈州粮政使和转运仓之间的勾搭本府才明白,他们就是利用这个买空卖空。把陈州粮仓的粮食偷偷卖出去,再借用转运仓的粮食,回头再购买市场上的粮食归还给转运仓。这样一个循环,就利用官府的钱提升了个人的政绩,同时也可以塞满自己的腰包。”包大人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么包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抓人定罪了?”倪继祖说道。

包大人摇了摇头:“还不行,这些都只是推测,还算不上证据。他们完全可以说现在地方收入少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要年底一起收税。然后突击查税,把这个漏洞堵上。这真的是一群老狐狸啊!”

“启禀包大人,既然属下问的老兵和倪先生的同学都在夸赛仙庄的酒好,那么属下想明天亲自去赛仙庄看看实际情况。”蒋平说道。

“晚生也想跟着四哥前去。”倪继祖说道。

包大人想了想:“好吧,你们两个一起去吧。继祖扮作前来陈州书院读书的书生,蒋掌吏是他的管家仆人,你们一起去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对了,记得老兵说的,多带钱,别带权。开封府的腰牌就别带着了,以免引起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蒋平和倪继祖就按照包大人的嘱托,穿好了便装,多带了些钱,没有带腰牌,从后门离开了馆驿,溜溜哒哒的前往赛仙庄。出了陈州东城门之后,本来以为现在时间还早,不会有那么多人,没想到东门外已经满是人流了。有的是步行走着的,有的是骑马的,有的是坐着自家马车的,在城门外还有不少拉人的马车都在争相喊话拉客:“赛仙庄!赛仙庄!还有一位就走,十个铜板一位了!”,蒋平和倪继祖商量了一下,没有坐车,而是步行赶往赛仙庄。

一路之上只见路上往来都是人。有的一看就是要急着赶着过去喝酒的,把马催的飞快,也不管路边有没有人,一路狂奔,害得两边的路人都惊慌让路,然后骂骂咧咧。还有的应该是昨晚在赛仙庄过夜,今天急着赶回陈州的,也都是纵马狂奔。不过大多数还都是像二人一样不着急赶路的,慢慢悠悠的一边看着路上的风景一边赶往赛仙庄。

蒋平和倪继祖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赛仙庄,只见庄口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赛仙庄”三个大字。那些拉客的公共马车到了这里就卸客了,然后车老板都去找地方吃饭休息,准备一会回来拉返程的旅客。蒋平和倪继祖沿着大路走着,只见大路两边全都是酒楼茶馆,鳞次栉比,每家都宾客不断,这才刚刚上午,正好是早饭和午饭之间的时候,但是这些馆子里已经坐满了客人。

来到庄子正中央只见有一座门脸最大的酒楼,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进楼”,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是:福进禄进寿进天天见喜,下联是:人旺宅旺业旺日日接金。在店门口有伙计在热情的招待客人。

“怎么样,少爷,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蒋平问道。

“还是先走走看看吧,四叔。”倪继祖回答。二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蒋平管倪继祖叫少爷,倪继祖管蒋平叫老四,但是倪继祖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说不出口,所以就管蒋平叫四叔。

二人又在庄里绕了一圈,这才发现赛仙庄第三座楼在哪里,原来在大路旁边的马路上,一间挨着一间的都是青楼妓馆。不过还好现在刚刚才上午,这里只是偶尔有出来的客人,暂时还没有那么多人进去,店门口的拉客伙计可能也都回去睡觉了,所以这几条路看起来都很冷清。但是根据地上扔的杂物的数量就能想象得到到了晚上这里会是一片怎么样的热闹场面。

倪继祖看到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从一家青楼里走出来,边走还边窃窃私语,脸上还不时露出来猥琐的笑容,就皱紧了眉头:“四叔,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蒋平一笑,也没有说别的,而是跟着他继续去别的地方转圈。原来这赛仙庄里除了最热闹的几条街道之外,在外面还有一些本地的住户,这些人也都是普通的种地织布为生的村民,此时正是他们上工干活的时间。二人基本上把赛仙庄转了一遍,又回到了最热闹的马路上,找了一家茶馆进去坐着歇脚。

伙计看到有客人进来了,赶紧过来招呼,二人点了一壶茶水和花生瓜子,然后就边歇着边唠嗑。

“四叔,你看那边那个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那天欢迎包大人的队伍里是不是也有他?”倪继祖看着外面,压低了声音问蒋平。

蒋平也看着外面,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穿着绸缎衣服的人正在从马车上下来,在伙计的迎接中走进了一家酒楼,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美貌的女子。“对,有他。可惜那天知府也没给咱们介绍这些人都是谁,都是干什么的,不过看他这个肚子,恐怕应该是主管钱粮一类的肥差。”蒋平说道。

“哎,这才上午,他们就不顾朝政跑来喝酒,真该让老爷子自己亲自来看看。”倪继祖忿忿的说道。他们事先约定好了,在外面提到包大人的时候都用老爷子代替。

“恐怕老爷子来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都快中午了,也不能不让人家吃饭。”蒋平也是无奈的说。

“真不知道知府是怎么管这帮人的。”倪继祖还是很生气。

“算了,少爷,你跟着生那个气干嘛。”蒋平赶紧劝道,然后开始转移话题:“哎,你说这个知府叫什么不好,非得叫蒋完,这不命中注定他要完么。像我叫的多好,蒋平,一辈子注定了平平安安,太太平平。至于老爷子么,包拯,注定了这辈子就是要拯救黎民苍生。至于你么,继祖,就是要继承祖业,你祖先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故去了。”倪继祖说道。

这时候茶楼里走进来两个唱小曲的,一个姑娘,一个拿着琴的老翁。那边一桌看着也是书生模样的人招呼他们过去,点了一首小曲,姑娘开口唱着,一边的老翁弹琴伴奏。一曲终了,那桌书生都拍手叫好。倪继祖也是懂得琴棋书画的人,听着姑娘唱的,也不觉之间被迷住了心神,半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轻声附和起来。

蒋平在一旁拉了他一下:“哎,少爷,你发现什么了?这么着迷?”

“这位姑娘唱的是王之涣的凉州词,词美,声美,曲也美。”倪继祖不住的赞赏道。

“人更美吧!”蒋平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那位唱曲的姑娘似乎也听到了倪继祖的话,走了过来,飘飘万福,说道:“刚才小女子听到公子在夸奖与我,实在是愧不敢当。不知公子是否也否也懂音律?”

倪继祖看到姑娘向自己施礼,赶紧站起身来还礼:“小生多嘴了,姑娘刚才唱的真是绕梁不绝,太好听了。”

“那不知道公子是否还想再听一次呢?”姑娘问道,边说边微微一笑。

倪继祖看到她的笑脸,仿佛是天上的仙女在对自己微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赶紧说道:“想听,想听!不知道姑娘还会唱什么别的?”

这时候旁边弹琴的老翁开始报价了:“这位公子,小曲十文钱一首,中曲二十文,长曲三十文,不知道公子想听多长的?”

一句话把倪继祖从天上拉回到了人间。蒋平心想你这个年轻人啊,还是太嫩,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免费的东西?人家过来你以为就为了冲着你笑呢,那是为了掏你口袋里的钱!怪不得老兵说要带钱呢,本来自己看这里的物价不贵,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因为这里变相花钱的地方原来这么多。本来蒋平想摆摆手告诉他们不听了,让他们赶紧走,没想到倪继祖一下子坐了下来开始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铜钱,数出来五十文钱交给老翁。“刚才听了姑娘的小曲,犹如天籁之声,现在小生想听听姑娘的其它曲子。老人家,麻烦你们给小生唱一首中曲一首长曲。”蒋平没想到倪继祖竟然真的掏了钱了,想拦也拦不住了,只好作罢。

老翁接过钱之后数了一下然后揣进了怀里。姑娘看钱数无误,想了想对倪继祖说道:“既然公子不嫌小女子声音糙劣,那小女子就献丑为公子唱一曲柳永的雨霖铃吧。”说完,就唱起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倪继祖边听边看,边看边跟着摇头享受。刚才听到的是姑娘背对着自己唱的,虽然好听但是毕竟还是有所欠缺。如今她站在自己身边,正面唱歌,只听她的声音悦耳,吐字清脆,唱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动作也都很到位,就像是天上仙女下凡为自己表演,又像是自己被请上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总之,在那一首词的时间里,倪继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一曲歌罢,倪继祖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好听!好听!真是好听,姑娘真是天籁之嗓啊。”他见姑娘马上还要唱,赶紧制止到,然后对伙计说:“伙计麻烦再拿一个茶杯来。”伙计拿过来茶杯,倪继祖倒了一杯茶水,站起来递给姑娘:“姑娘可以坐下来歇息一下,喝口茶水再继续演唱。”

姑娘接过来茶水,泯然一笑,没有坐下,而是举起茶杯微微的喝了一口。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有一丝水流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姑娘赶紧放下茶杯拿出手帕擦拭。那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又惊住了倪继祖,看得他好半天都忘记了要坐下。姑娘擦完嘴之后对倪继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多谢公子的茶。请公子坐下听小女子唱一曲柳永的蝶恋花。”

“好!好!姑娘请唱。”倪继祖边说边坐,眼睛根本没有离开姑娘的脸。

姑娘也在一直看着倪继祖,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说了更多的话语。然后她开始唱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又把倪继祖听得如痴如醉。

蒋平不懂音律,也听不出来好听赖听,但是今天见到倪继祖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想到幸亏今天是我跟着他来的,这要是他自己来或者跟他那个同学章庆一起来,这两个人能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给这个女子赚走。再多来几次他就该觉得在茶楼听曲不过瘾,该像刚才他所鄙夷的那些书生一样去青楼了,听着听着就该爬上她们的床了。

姑娘唱完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后,倪继祖都忘了鼓掌,还沉浸在姑娘的歌声之中。等到姑娘鞠躬说了一句:“公子,小女子唱完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鼓掌叫好。一旁的老翁又问倪继祖:“公子还想听么?”

倪继祖刚想掏钱说还要听,被蒋平及时拦住了。“少爷,算了吧,姑娘都给你唱两首了也累了,让她歇歇吧。再说了,这都快中午了,你不饿人家姑娘还饿呢,别耽误人家吃饭了。老哥,我们不听了。”

“对,不听了。”倪继祖这才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不打扰公子了。公子,我们下次再见。”说完,姑娘对倪继祖施了一个礼就去了别的桌。可是转了一圈也没有再接到其它的生意,于是二人就离开了茶楼准备去别的地方。走出大门的时候,姑娘还回头看了倪继祖一眼,对他点头一笑,然后才出门远去。

倪继祖眼睛一直就没离开姑娘,看到她临走之前还对自己笑,也不由得咧开大嘴还了一个痴傻的笑容。一直都等到看不到姑娘的身影了,倪继祖的眼睛还在望着外面。蒋平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就非常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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