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蒋平本来打算借请客吃饭为名从两个看守火场的兵卒嘴里套套话,没想到吃了一个闭门羹,被二人给拒绝了。但是蒋平没有灰心,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他让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开封府的人先回去,而自己假装巡视转运仓,实际上一直盯着那个蒋三。
因为蒋平是开封府的人,跟着钦差大臣前来调查转运仓大火一案,有开封府的腰牌和周校尉发放的可以自由进出转运仓的腰牌,所以他在转运仓里面四处乱转也没有人敢管他。只见他东转西走,基本已经把转运仓的布局都摸清了。等到看到看守火场的兵卒交班之后,他在后面跟着那两个人走出了转运仓。
眼看着蒋三跟小魏分了手以后,自己往家走,蒋平看看四周没什么人赶紧快步跑了过去。“三哥,你可下班了,小弟等你多时了。”
“哎呀,蒋四爷,你可把我吓了一跳。”蒋三一看蒋平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了,差点吓得心脏病都犯了。
“别,刚才在官面上你喊我四爷就算了,现在是私下场合你就叫我四弟,老四都行。咱们没那么多讲究。”蒋平说道,“刚才三哥说晚上睡觉早,那正好小弟在这陈州也没什么熟人朋友,三哥就陪小弟喝几杯,喝完了正好回家睡觉,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蒋三也不好回绝了,问道:“蒋四……弟,你是想喝酒啊?还是想说话啊?”
蒋平赶紧说:“连喝酒带说话,咱们都不耽误。”
“你要是单单想喝酒的话,咱们就走远点去赛仙庄,那里的酒我跟你说,真是让人喝了一口就终生难忘。不瞒你说,我当年也有幸喝过几回,这都多少年了,现在还记得那个香甜的味道。”蒋三边说边回忆,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起享受的表情,“你要是想说话,咱们就随便买点酒上我家里去说。这附近的酒馆里都是大头兵,人多嘴杂,说话也不方便。至于陈州城里就不去了吧。一来是路远,等喝完了酒城门都关闭了,我要是出不了城会误了明天早上回来上班的。但是你有腰牌,在外面待的再晚也能凭借腰牌进城。”
蒋平跟着蒋三走进了禁军大营旁边的村子,只见路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歇班之后过来喝酒的军兵。有的连身上的盔甲都没脱就跑过来了,一个个都拿着头盔,说说笑笑。村子里的酒馆也都开门营业,里面都陆续挤满了人,只见那些大头兵都开始推杯换盏,边说边喊边唱,还有在用话语占那些有些风韵的老板娘的便宜。看这情况就知道这些地方真没法说话。“那就打扰三哥了,咱们去你家吧。”蒋平在村里的店里买了几坛酒,又买了不少烧鸡酱肉熟食大饼馒头,跟着蒋三来到了他家。
蒋三的家就住在村子里一条不起眼的街上,来到院门口,蒋三拿出钥匙打开院门,把蒋平让了进去,然后马上把院门关好。蒋平看了看院子,小院不大,只有三间正房,院子两边胡乱的堆放着柴垛和杂物。蒋三先把蒋平让进了房间,然后就出门抱柴烧炕。蒋平赶紧把酒肉放下,跟着蒋三一起忙活。等炕烧好了,蒋三又去厨房洗刷了两副碗筷和几个盘子,二人把酒肉摆好,然后盘膝坐到炕桌旁边。蒋三一边忙活一边对蒋平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啥事都得自己干,还麻烦兄弟你了。”
“没事!来,三哥,小弟先敬你一杯。”蒋平把二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了,然后先向蒋三敬酒。
蒋三也没客气,跟着他一起喝了起来,二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块肉之后,蒋三问道:“四弟有什么话想问就尽管问吧。今天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哎,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我都在公门中当差效力,这上边有指示,咱们这些下边的人不就得出来跑腿吗。”蒋平假装心里不情愿的样子,喝了一口酒,“这不是我跟着包大人前来调查火灾吗,可是这火灾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说还能留下什么线索?但是不查出来个原因包大人也没法回去跟皇帝交待。这不是他今天就派我带人说来问问转运仓大营的军兵,看看他们能不能想起来什么线索。但是我今天跑了一天,结果打听到的并不比昨天多多少。你们营这些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就算开口说话的也都是说那天晚上看到大火就赶紧过去救火,其它的事情什么都没有看见。眼看着今天就要无功而返了,小弟也没法向包大人复命,所以就想到三哥你了,想来找三哥喝喝酒说说话。”
“四弟,你能找到我也真算你的福气。要说这大营里面还敢跟你说话的,除了我以外恐怕也就没有别人了。”蒋三是的。
“三哥此言何意啊?”蒋平问道。
“因为在你们来之前啊我们的头就跟我们说了,遇见开封府的人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实在避免不了说话也要想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所以别说是你了,就算包大人今天来问话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回答。就拿今天跟我一起看守火场的小魏来说,他媳妇怀孕了确实不假,但是他家三辈单传,他爹妈早就把他媳妇伺候的跟娘娘似的,根本用不着他回家照顾。他就是找借口不想跟四弟你说话。”蒋三说道。
“哎呀,原来是这样。那三哥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你跟开封府有接触吗?”蒋平问道。
“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能怕啥。我现在巴不得他们发现我给开封府通风报信,赶紧让我回乡养老就得了。”蒋三说道。
“不知道三哥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啊?”蒋平问道。
“我就是这里的人,这里就是我家,住了好几辈人了。这不是前几年我老伴没了,两个姑娘也都远嫁了,所以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那个大姑爷就是个种地的。我那个二姑爷现在在陈州府下面的一个县当掌管仓库的小吏。等我退休了就去他们仓库打更去。”蒋三说道。
“听说那天转运仓大火就是更夫先发现的,还烧死了一个更夫。”蒋平心说终于说到正题了。
“可不是吗!哎!老吴死的太惨了。那天晚上我本来歇班,正睡觉呢就听外面喊转运仓着火了,我也赶紧起来跑去救火。那大火,真是铺天盖地啊。我们转运仓里面为了预防火灾本来已经放了那么多个大水缸,里面都装满了水,可是那么多水竟然都没把火给扑灭。你想想火势得有多大。”蒋三说道。蒋平边听边回忆着自己在转运仓里看到的情况,里面虽然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军兵,但是却有三步一个小水缸五步一个大水缸。“你说也是奇了怪了,那天那场大火用水都扑不灭,好像越浇水反倒烧的越大。”蒋三继续回忆,蒋平听到这个细节就想起来火场到处都是火油的痕迹,心想莫非那些贼人事先把火油倒进了水缸里面吗?“后来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大火还没有扑灭,周校尉急了赶紧让人去东龙湖里挑水,我们这顿忙活,你想啊,那东龙湖距离转运仓东大墙有二里多地呢,挑水过来救火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还好的就是最后终于把火扑灭了,这要是没及时扑灭把转运仓全给烧了,估计我们这五万多人全都得掉脑袋。”蒋三说道。
“那老吴呢?他就是那个死去的更夫吗?”蒋平问道。
“对!我们这里一共每天晚上能进入内仓的就四个更夫,还有两队巡逻兵,不过兵卒只是沿着几条主要的道路定时走一圈,不像更夫可以在里面自由走动。那天扑灭了大火已经快天亮了,然后又检查火场害怕复燃,又搞了半天,直到中午了才完事。下午上面清点人数,结果就发现老吴死了。听说死的老惨了,都给烧成炭了。不过我没看到,我就是一直跟着救火,救完火就躺在外面等着上面的安排来着。”蒋三说道。
“那么请问那个老吴家住哪里。也是在这个村子吗?”蒋平问道。
“现在不在了。原来他家就住在我家旁边那条街,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兵了,也是老邻居,都认识多少年了。后来我们听说他出事了,心里都挺难过。本来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准备凑钱去看看他媳妇的,去帮着她操办一下老吴的葬礼。这老吴活着的时候没少吃苦,他就一个闺女还是残疾这么多年也没嫁出去,一直都是他们老两口养活着,日子本来过的就不好,再加上死的又那么惨,所以我们都打算帮帮她家。结果没想到他的尸体交给家属之后第二天他媳妇就带着孩子一起搬家走人了。据说连老吴的尸体都给运走了。我们想打听她去哪了,也打听不到,这一家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虽然老吴的媳妇不是此地人,但是老吴是啊!按理说落叶归根也该埋在这啊,她媳妇就算想回老家也不该把他尸体都带走啊!但是不知道为啥她媳妇不仅自己走了还把他的尸体给运走了,据说还是趁着半夜偷偷运走的。她家邻居说大晚上的听到她家有动静,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人家早就已经搬走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蒋三说道。
蒋平听完这话就知道老吴的死因肯定有异常,可是如今他已经死不见尸了。蒋平还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你们以前一起当邻居的时候就不知道他媳妇家住哪里吗?”
“之前她说是逃荒来的,也没说过具体什么地方。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天南地北的人,有一些人是轮换过来的军兵和家属,住一阵子就走了,像我们这种家就住这里的跟他们也没什么深交,谁也不会深入打听别人家的底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可是军营,要是敢打听那么多会被当成奸细的。所以平时大家都是各过各的,虽然也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但是太深入的事情都不敢问。”蒋三说道。
“那你知道这村子里平时有谁跟老吴的媳妇走的近吗?”蒋平问道。
“这个还真不知道。我们平时都是去转运仓当班,对村子里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多。要是我老伴还在的话估计她能知道一些,但是可惜她现在不在了。而且四弟你现在想去村子里打听肯定也打听不到。因为这里肯定也都被上面下了封口令。你们问完了破案了,拍拍屁股回去领赏了,可是跟你们说话的人以后在这里可就没法住下去了。这个道理这里的人可都懂。”蒋三说道。
蒋平想了想确实如此,今天他在军营里就吃了不少闭门羹了,想必在这村子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刚才三哥说赛仙庄的酒好喝,三哥能不能给小弟多讲讲赛仙庄的事。”蒋平心想打听不到老吴的下落,我就打听打听赛仙庄吧。
一提赛仙庄蒋三又来了兴趣了。“说起来那赛仙庄啊,在这陈州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那里本来叫宋贤庄,最开始的庄主是因为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所以被太祖赐姓宋,他把这个庄子改名叫宋贤庄,就是为了称颂大宋皇帝贤明圣主的意思。后来传到现在,由于那里的酒好喝,喝完之后会让人飘飘欲仙,极其享受,所以民间才叫它为赛仙庄。其实最早这赛仙庄的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庄子和我们这些地方一样,都是为了安置退休的禁军和禁军家属用的。同时朝廷为了照顾这些人,不仅种地不用交税不用扶徭役,而且开店也不用交税不用扶徭役,所以连同我们大营这边和赛仙庄那些地方全都是开了很多买卖,其中最多的就是酒馆,因为这些大头兵都爱喝酒。别看从陈州城去赛仙庄要走七八里,但是从我们大营往南走三四里就到了,所以当年我们也经常去那边喝酒。一开始那里的酒跟我们这边没什么区别,但是后来大概十几年前吧好像都能有二十年了吧,突然之间那里的酒就好喝了,喝完了赛仙庄的酒再喝我们村里的酒真的就跟马尿一样,无法下口。幸亏当年是赛仙庄刚火的时候我跟同伍的一起去过,当时好像还有老吴,我们算是那里的第一批顾客,后来那里知名度上来了,去的当官的经商的有钱的也多了,价格也贵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就去不起了,当地的伙计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当兵的了。”
蒋三喝了一口酒似乎在回味当年的往事:“不过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现在想想好像就在眼前一样。”
“那么三哥,既然赛仙庄里的酒那么好喝是不是有什么酿酒的高人啊?”蒋平问道。
“这个还真不知道,反正好像就是一夜之间他们的酒就变得非常好喝了。当时这附近的兵都跑去赛仙庄喝酒,搞的我们这些地方的酒馆全都没有了生意了,那时候好像这十里八村的酒馆老板都要联合去找他们,但是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因为那赛仙庄的势力太大,光庄客护院就有上百人,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还有军营里的大官给他们做主,所以我们本地这些酒馆老板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把这口气忍了。不过后来赛仙庄也没有把事情做绝,毕竟我们这些地方都是禁军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人做事也要留个面子。所以后来他们也把酒卖给我们这些地方,不过他们都声明了,卖给我们的都是兑了水的酒。你喝喝这个酒是不是跟别地方的酒不一样。”蒋平听蒋三说完,这才仔细的品了品酒,发现果然比别地方的酒要好喝一些,“你看是吧,别看是兑了水的酒,但是赛仙庄的酒就是比别地方的要好喝。有了这兑水的赛仙酒,再加上价格便宜,所以我们这十里八村的酒馆才都起死回生了。你没看那些大头兵一下班就都迫不及待的跑来喝酒,其实都是奔着这兑水的赛仙酒呢。他们没赶上好时候,虽然没机会喝到正宗的赛仙酒,但是有这兑水的可以喝也就心满意足了。要是日后兄弟你在陈州城里看到打着赛仙酒幌子卖酒的,其实都是兑了水的酒,千万不要上当。”
“听三哥这么说,小弟倒是想问问这赛仙庄的庄主是什么来头了。”蒋平问道。
“现在这任赛仙庄的庄主是个女的,是老庄主的亲闺女。叫赛西施宋香,她还有两个妹妹叫宋玉和宋绣,据说都是长得好看,武功又好,还会道法。反正就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根本都入不了人家的眼睛,也没机会见上一面。”蒋三说道,“但是如果兄弟你要是想去赛仙庄的话记得带两样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蒋平问道。
“一个是钱。那里的物价确实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的起的,不过去的那些人都是陈州城里有钱有势的人,他们最不在乎的就是钱了。另一个就是权,也就是你的腰牌。如果是平时你来的话,只要亮出来开封府的腰牌,估计那个赛西施得亲自出来陪你喝酒,还不敢收钱。不过现在兄弟你是跟着钦差来的,恐怕拿出开封府的腰牌会招惹麻烦,就算你没有麻烦,也会给包大人惹来麻烦,所以兄弟你如果现在要去,就光带着钱,不要带着你的权。”蒋三说道。
“哎呀,多谢三哥!来,小弟再敬你一杯。”蒋平说着又敬了蒋三一杯酒。酒喝到这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也没什么再说的了,蒋平就准备告辞了。
蒋三还挺不好意思:“哎呀兄弟,你看看今天让你破费了,但是又没有帮上你什么忙。真是惭愧。”
“三哥客气了,你已经帮了小弟不少的忙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就赶紧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蒋平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回城。
蒋三送他来到了门口,蒋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三哥,你刚才说老吴的闺女有残疾,请问是什么毛病?”
“哎!”一听蒋平问这个,蒋三又叹了一口气:“老吴这个人,命是真苦啊。他早年间父母就死了,一个人吃百家饭孤苦伶仃的长大的。后来当了兵娶了媳妇,分了一套小房子,本来以为是苦尽甘来了,没想到生的孩子是个傻子。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一看这个孩子都吓一跳。一生下来就是嘴歪眼斜。这么多年他们老两口为了给孩子看病也没少花钱没少请大夫,神婆巫医更是找了不老少,可惜全都治不了她的病。眼看着老吴这些年又攒了点钱,心思着找个上门女婿,以后既能照顾闺女又能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没想到又被大火给活活烧死了,哎,这人生啊!这就是命啊。”
蒋平一看又触动了蒋三的伤心往事了,赶紧劝解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他的家。蒋三送走了蒋平自己回去睡觉。但是蒋平可没着急往陈州赶,而是按照蒋三指示的方向绕了个圈,去老吴家的房子看了一眼,果然早已经人走屋空。蒋平心想等我回去之后还得打发人过来打听打听看看有谁知道老吴媳妇去哪了,但是现在我得赶紧赶回陈州馆驿跟包大人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