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份

这一晚黄药师和李溯喝空了一整坛酒。

他俩的喝法也很奇怪, 跟洪七和黄药师一起喝酒时完全不一样。

洪七与黄药师喝酒时,多半是他侃侃而谈,黄药师懒得回应。

但今晚李溯跟黄药师喝, 两个人的话却是都很多,每喝一杯,都能说上几十句该谁来敬的废话。

南宫灵不喝酒,听他俩这么互相夸来夸去,一圈接着一圈的客套, 更觉无聊。

后来干脆溜出这间院子,去找了苏蓉蓉。

黄药师脾气不好,性格也怪,但对自己的徒弟倒是不错,不仅给小姑娘安排了一处好院落,武功方面也不曾藏私。

南宫灵过去时, 便见到了这小姑娘在月下练掌。

那掌法轻灵繁复, 走的是万虚之中一点实的路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南宫灵一下就认出来, 这正是黄药师曾想用剑招演化的那套掌法。

几年过去, 他终是彻底完善了这套功夫,并将它教给了自己的徒弟。

苏蓉蓉根骨上佳, 又冰雪聪明,正适合以这套掌法为基础,踏上习武之路。

南宫灵虽是自己无聊了才溜过来的,但看到她一板一眼练得正认真,便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等苏蓉蓉练完整套掌法, 在树下伸懒腰时, 她才骤然现身, 向前一踏,飞身落入院中。

“少帮主!”苏蓉蓉看到她,很是惊讶,“您不是在同师父吃饭么,怎么到我这来啦?”

“我吃完啦,就出来转转。”南宫灵眨眼。

苏蓉蓉:“那我师父呢?”

南宫灵:“他还在同人喝酒呢。”

她说到李溯时,并没有提李溯的身份,聪明如苏蓉蓉,便也没有多问,反而悄悄向她打听起了楚留香。

小姑娘很好奇,这个和自己已故兄长有交情的盗帅到底是怎么得罪师父了?

她觉得他人挺好的呀?

“上回他来桃花岛,师父不仅没见他,还生了好几日闷气。”苏蓉蓉很苦恼,“我问师父,师父只说让我别多想。”

“那你就听你师父的吧。”南宫灵忍不住笑,“至于他二人之间,其实也谈不上得罪,无非就是见过一面,个性不合啦。”

苏蓉蓉便像个小大人一样叹起气来,叹完又道了声好吧,那确实没办法。

这时院外有仆从寻过来,向她二人行了一礼后,走到苏蓉蓉面前,抬手比划起来。

显然,这个被黄药师废去武功又药哑的罪人仆从,是有事要与苏蓉蓉商量。

苏蓉蓉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他们比划,看到最后,竟转向了南宫灵,说:“少帮主,您带上岛的马,有一匹甩脱了缰绳,跑到桃花岛禁地去了,您看……”

因是禁地,岛上的仆从自然不能随意踏足,所以才会来找苏蓉蓉拿主意。

但实际上,苏蓉蓉平时也是不去禁地的,偶有那么一两次,也是黄药师主动开口让她随行,她才会跟着过去,聆听师父教导。

要是南宫灵不在这里,她得了这个消息,也只能去请示黄药师本人,才好行动。

好在南宫灵在。

南宫灵一下就听出了小姑娘的为难,当即笑道:“无妨,一会儿我去将它们带出来就是了。”

苏蓉蓉高兴极了:“辛苦少帮主啦。”

南宫灵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之后她又跟苏蓉蓉聊了几句,指点了一下小姑娘方才练的掌,就拐道去了岛上仆从不敢踏足的“禁地”。

苏蓉蓉口中那匹甩脱缰绳的马,正是她的。

她远远瞧见它时,还有些惊讶,因为这马一路上都十分温顺乖巧,完全不像会忽然甩脱缰绳的样子。

等走到近前,发现它正啃山亭边的草,甚至已经把黄药师这处特意布置的野趣之地啃得乱七八糟,更是哭笑不得。

“你喜欢吃这种草啊?”她抚着马背,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马儿愈发欢快的嚼草声。

南宫灵撑着脸,环顾四周,想到黄药师当初因布置这处地方时花的心思,感觉再让马吃下去,自己真得被黄药师彻底拉黑了,只好连拉带拽,先把马带出禁地。

这回她长了个心眼,系紧了缰绳,顺便拜托了桃花岛上的仆从,再给这匹马找些草料。

相信它只要吃饱,就不会再折腾了。

等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到山亭中坐下,等黄药师喝完酒回来。

按她对此人的了解,每晚睡前,他都会雷打不动,来此处练箫,所以她最好还是在他看到此地景象的第一时间就道歉为妙。

果然,不出两刻钟,一身青衫的黄药师,就回到了这里。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从那些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地方穿过时,并没有皱眉动怒,反倒是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上了山亭。

南宫灵正想道歉,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道:“你打算何时回济南?”

南宫灵心想什么意思,催她赶紧滚吗?

可是他看起来也不像在生气啊……

她想了想,还是单刀直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药师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神情意味不明。

好一会儿后,才答道:“以你的性子,离家这么久,没道理绕道江南,若是有求于我,不妨直说。”

南宫灵:“……”

她也没这么功利吧?

“我就不能单纯来探望探望你?”她反问。

“是吗?”他好像笑了一声,但面上却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居然不是为了陪少宫主散心?”

这下南宫灵彻底听明白了。

敢情这人嫌她目的不纯,不够真心。

可是这么简单的意思,他就非得拐弯抹角地表达吗?

南宫灵很无语。

同时她也不觉得探望他和陪李溯散心有什么冲突。

于是坦然道:“他散心,我访友,两不误啊。”

这回轮到黄药师无语。

他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因为注意到了那些被啃食过的草,才皱着眉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灵原本十分坦然,顺着他的目光一扫,又尴尬了起来。

马干下的好事,她这个做主人的,也确实该担责,便咳了一声,与他解释了一番。

黄药师本就沉着脸,听完她的解释,面色不由更加难看。

然后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好像在说:那你打算怎么赔我?

自知理亏的南宫灵想了想,试探道:“要不明年你生辰时我给你备三份礼?”

黄药师:“……”

他本来都快张口赶她了,但想到她的个性,又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倒不如讨些实在的。

“行。”他点头,“届时还请少帮主亲自送来。”

此情此景,南宫灵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自然点头答应。

“好。”她一口应下,“明年我一定按时送上门,行了吧,黄岛主?”

他不阴不阳地喊她少帮主,她就回称他黄岛主。

仿佛是在贬损他的臭脾气,又仿佛浑不在意,只是在同他说笑。

黄药师这么想着,忽然也有点想笑。

但他最终忍了下来,转而起身,奏起了箫。

秋夜寒凉,残月如钩。

他站在桃花岛最高处,背对着她,吹了一首悠扬的曲子。

箫声如泣如诉,倒是她曾听过的熟悉曲调。

一曲吹毕,再回头时,正对上她清亮的眼眸。

“你的箫艺越来越好啦。”她真心实意地夸他。

他却嗤了一声道:“你又不懂音律,如何下得了这种判断?”

南宫灵不以为然,撑着脸认真道:“我只是不懂如何吹奏,欣赏好坏还是懂的。”

“哦?”他微歪着头,扫了她一眼,竟是来了兴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的箫音好在哪里?”

南宫灵:“……”

大哥,你搁这给我出变种阅读理解呢?

她心中无语,但想了想,还是答了。

“我这种俗人呢,其实说不出太具体的夸奖之词来。”她并不忌讳承认这一点,“但是我觉得你吹的箫就很动人啊。”

黄药师呼吸一顿,正想接着问她,究竟动人在何处,便听她继续道:“可见我送你的这管玉箫,实在也没有辱没你。”

黄药师差点给她气乐。

“所以你说了半天,是想夸自己会挑礼物?”他挑眉。

“难道我挑得不好?”她反问,“那你怎么用上了?”

这下黄药师真笑了。

不过不是那种高兴的笑。

他勾着唇哂道:“少帮主所赠,我怎敢不用?”

南宫灵琢磨了一下这话,也笑了。

但她笑得很开心。

“所以你确实蛮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嘛。”她说,“那我就放心啦。”

“放心什么?”他敛了笑,恢复了他一贯的漫不经心,目光却落在她面上,没有移开。

南宫灵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放心去选明年的生辰礼了。”

你这人有多难哄,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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