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捂着流血的耳朵,从地上爬起来,很不服气地斜着陆文胜父子,嘴里叫嚣着:“哼,我回家告我爷去!”
告你爷告呗。
就是告你那个道上的爹,咱也不带怕的。
咋地,吃了我家蛋糕还打我儿子,你个小混账东西还有理了。
陆文胜没搭理他。
他一把抱起小凯,豪不在意他身上的泥浆,就让他骑到自己的脖子上,父子俩相互抓着手,欢呼雀跃地往家里走去。
刚进院子,就见许海兰用扁担挑着两桶水,从南边小门一瘸一拐地进来。
她紧皱着眉头,咬着牙,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怎么了这是?”
陆文胜赶忙放下小凯,上前去抓住两桶水,让她松开了扁担。
许海兰把右脚抬了起来,用手小心地去触碰,“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冰上,把脚给扭了……”
她脚上穿得是自己做的黑布大棉鞋。
鞋底是粗布纳的千层底,又厚又硬,遇到打滑的情况,脚指头很难发力控制住脚下。
卧室里。
陆文胜给自己和小凯换了衣服,又打来热水清洗了一番,接着,便坐到床边给媳妇揉起了肿得老高的脚踝。
“疼不?”
“嗯。”
“那今天你就别起来了,等晚上我去热饭,给你端到床上来吃。”
“不行呢,我还有好多事做,还得喂猪什么的,你都不会。”许海兰幸福地嘟囔道,想着有丈夫的揉捏,脚也许很快就能好了。
“要不,咱们也找人来,就在院子里打口井,再装上压水的井头,就是压水井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出门去挑水了。”陆文胜提议道。
在村里,吃水是件大事。
家家户户每天睁眼烧饭前,就要先看看水缸,要是水缸里存水不足了,就得去村里的水井上,把水给挑回来。
刚结婚还没被撵出来那阵,老陆家挑水的活都是陆文胜在干,而他家的水缸又特别大,一天得来回跑四五趟,花费一两个小时,才能完成任务。
每次都给他累的够呛。
那时候,他就经常在想,要是能把村里的水井搬到自己家门口就好了,每天就不用走那么多冤枉路了。
这几年,随着包产到户、市场经济的发展,一些人家先富了起来。
为了解决吃水难问题,他们便找来打井匠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后来,又加装上市场上新发明的压水井头,让打水变得更加方便省力了。
“你是说,像村长家弄的那个一样?”许海兰坐起身,脑海里浮现出在村长家看到的取水的画面。
他家小孙子握着比他高的铁杆,一压一压的,就听咕叽咕叽,那龙头口就哗哗往外出水。
“是啊,就那样的。”
陆文胜跟许海兰分析,压水龙头到城里应该就能买到现成的,买回来自己就可以安装,但井就非得找人打不可了。
他们两个瞬间想到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陆文胜的三舅,人称刘井头,这几十年来,附近十里八乡的水井都是他带着儿子来打的。
许海兰面露难色。
婆婆刘秀芝跟她娘家人关系紧密,跟这个三哥关系尤其好。
过去,陆文胜两口子之所以会被撵出来,跟这个爱挑拨的三舅脱不开干系。
他酒没少喝,屁没少放,就是不干人事。
“文胜,咱要是去请他来,能请的动吗?”许海兰很是担心,打井花不了几个钱,就是这人际关系……
几个月前,陆文胜一家跟老陆家断绝了关系。
这件事在亲戚们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风评一度到了小两口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人人讨伐的地步。
更别说,老陆两口子添油加醋,一顿疯狂的歪曲和诬陷,再以泪洒饭桌收尾,引得原本保持中立的亲戚也怒上心头,恨不得把这对不孝子孙诛之而后快。
不过,亲戚们也就当时义愤填膺。
反正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见谁找上门来质问陆文胜的。
“呃,我去试试吧,这打井是个技术活,还真找不到别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去求他个老东西。”陆文胜起身,鄙夷地看着地面,“他这个人干活还行,做人就恶心扒拉的,挺狗。”
“那也行吧,你趁现在有空,去问问吧。”
“也别勉强啊文胜,要是他不愿意就拉倒,咱现在不受他那个气。”许海兰嘱咐道,受丈夫洗脑和影响的她,也有了自己的小脾气。
“嗯,知道啦。”
“我去了能忍住不打他,就算天下太平。”陆文胜笑道,围上围巾,戴上棉帽,蹬着自行车出了门。
刘井头住在二岗村。
就是陆文胜妹妹陆文凤嫁去的那个村,不过他们两家不在一个村庄上,分属两个不同的生产队,平时也不咋来往。
“哎,二哥,你咋来了?”
大冬天的,陆文凤胳膊挽着一个筐,里面放着一堆还在滴水的衣服,一看就是刚洗完衣服,从下面的河里上来,准备走这条路上回家。
她头上扎着土气的老围巾,露出来的脸和手都冻得红的泛白。
后背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雪花。
身上的袄子和棉裤很旧了,还打了不少补丁,脚上是一双单鞋,前面还破了一个洞,脚趾头若隐若现。
这副可怜的B样,真叫人恨不起来。
陆文胜深吸一口气,冷言道:“你管我,反正我也不是去你家的。”
他没有减速停留。
车子很快就把陆文凤抛在了后面,他依稀能感觉到妹妹那双可怜的眼睛正在望着他离去,充满了不能言说的苦楚。
没办法,为你过去买单吧。
陆文胜叹了一句,向着三舅家在的村里蹬了过去。
刚到他家门口,就见院子里围满了人,一个个咋咋呼呼的,都很生气的样子。
“你们吵什么吵?”
“我还没发话,你们倒是先排上号了。我这手里面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呢,我看你们啊,都先往后稍稍,没准等过完年我就有空了。”刘井头坐在家里吆喝道,十分地拿腔拿调,外面挤着的一群人还就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
“就是这大冷的天,挑水麻烦,才想着来找他打井的,年后谁还管这个。”
“谁不是啊。”
他们议论着,目光投向了进来的陆文胜,驱赶道:“去去去,刘井头没空了,来找他打井没戏。”
陆文胜推着自行车,停下有些犹豫。
“哎,这不是我胜哥吗?”刘井头大儿子看见了他,热情地迎了上来,边走还边朝屋里喊着,“爹,文胜来了!”
刘井头朝门外扭过头去,那双浑浊、沧桑的眼睛,透过烟袋冒出来的缕缕白烟,瞧向了陆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