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进城咯，爸爸带我进城咯！”小凯坐在自行车前横杠上，开心地拍着巴掌，这回轮到他对他的两个堂兄弟做鬼脸了。
农村人很少有机会进城去。
陆文胜两个侄子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一次城。
都听说城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他们望着小凯，露出了无比羡慕的目光。
“坐稳了媳妇儿。”陆文胜握紧车把，在前面出村的上坡路上开始加速，片刻间，拐了一个弯，上了通往进城公路的乡道。
清晨，阳光正好。
高大的白杨树夹道而立。
微风徐徐，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地摇动着。
路上有不少赶早出来干活的人，她们看见许海兰都冲她打起了招呼，对她进城表示了艳慕。
许海兰心情极好。
就在她闭上眼睛暗自陶醉的片刻，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很大的劲，将她猛地拽下了自行车后座。
“仨儿你个死丫头，给我下来。”
“娘还在卫生所里躺着呢，你怎么就这么没心，不说去看看她老人家，还有心思进城玩！”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许海兰“哎呀”一声，踉跄了好几步才在路上站稳身子，见面前站着的是她大姐，顿时低下头不敢发火，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陆文胜听见后面的动静，立刻捏闸刹住车子，退了回来。
麻烦来了。
但他现在不怕。
把媳妇拉到自己身后，他冷静地看着面前个子粗大的跟男人似的女人，毫不客气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咱们认识吗？”
“哎，陆文胜，你眼睛是jb瞎了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许海兰大姐跟她妈一样是远近闻名的刚烈女性，不惹到她还好，惹到她能纠缠个没完。
污言秽语能骂上一整天。
“你谁啊？”陆文胜讥笑道。
站在一边的许海兰想要说话，被他给制止了。
“我……我是你媳妇儿大姐啊。”许海珍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她一根筋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
许海兰知道丈夫又要使什么坏，抿着嘴巴，微微偷笑起来。
陆文胜蹬在自行车上，向着看热闹不肯走的几个人喊道：“哎，你们都听到了吗，她说她是我媳妇大姐，哈哈，怎么可能，从我结婚那天起，我媳妇儿就没有娘家人了，一个也没有了。”
看热闹的都意味深长地瞧向许海珍。
“你放狗屁！”
许海珍脸上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仨儿娘家人活的好好的，你少拐着弯咒我们。”
大伙笑了起来。
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她们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在断绝关系这件事上，人们是同情陆文胜两口子的，都觉得那老寡妇和她的两个厉害闺女当初做的太过分了点儿。
“这一晃好几年都不来往了，今天咋了，非要拉你妹妹再重新认认亲是咋的？”
“认个屁，我才懒得认她。”
“我娘伤成那样，再怎么说，她这个当闺女的也该去看望看望吧，还真当自己不是娘肚子里生的了？”许海珍抱着胳膊，理直气壮。
“哎，也是。兰儿，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就算了，你娘现在有难了，你还是该去看看的。”看热闹的劝说道。
农村人都这样，爱和稀泥加看热闹不嫌事大。
许海兰伤感地低下了头，咬着嘴唇。
陆文胜知道，她心软，现在被别人说两句，就对她妈和姐姐回心转意，巴不得借着这个机会跟她们重归于好。
这样的心路历程，他比谁都清楚。
但这么做的危害，他也比谁都明白。
扔个骨头就往回跑的狗，是不会被人看得起的。
陆文胜正视着许海珍的目光，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要让仨儿回去看她娘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娘肯跟我们道歉，收回当初断绝关系的话，我就让她去。”
按那老太太死硬的脾性，让她向小辈低头，绝对比杀了她还难。
果然。
许海珍想也没想，就怒骂道：“滚你奶奶的，还想让我娘给你们道歉，做梦！”
要不是看陆文胜是个男人，她甚至想扑上来捶他几拳。
“那就对不起了，咱们两家人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招谁。”陆文胜调转自行车，示意许海兰上车。
许海珍急了。
忙上前揪住妹妹的头发，抓挠着不让她走。
许海兰害怕地哇哇尖叫起来。
“你给我松开！”陆文胜回头大喝一声，早想治治这个打自己妹妹的女人了。
许海珍也不看他，仍旧死死抓着妹妹，强硬地逼迫她道：“不行，你今天必须得去看看娘。”
她一点儿也没把妹夫放在眼里。
想当初，他们两口子结婚时，她们娘仨在他们家门口骂了一天，陆文胜躲在屋里，一个屁也没敢放。
知识分子都是软蛋，好欺负着呢。
陆文胜抱下小凯，停好自行车，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局势似乎变得紧张了。
看热闹的人们兴致更加高涨了。
都等着看这个老实人被厉害的许海珍按在地上摩擦。
陆文胜皱了皱眉头，一个健步追上前去，一把将媳妇揽到身后，再次警告道：“许海珍，你要再不讲理，我对你不客气了。”
许海珍有点儿被他从未有过的态度震慑到，但依旧不服气。
“哟，我倒要看看，你咋个不客气法。”
跟女人厮打在一起，那也太难看了。
陆文胜眼睛转了两下，随即想到了一个主意。
“咋个不客气？你别忘了我是学校老师，是你小儿子的班主任。”他威胁道。
“那又咋了，你还想公报私仇？”许海珍被抓住了软肋，语气顿时软和了下来，一只手不自然地揪着衣角。
她听小儿子回来说过，说陆文胜现在在教他，对他还挺好的。
陆文胜嘴里叼上一根烟点着，猛吸一口，往外吐了一个烟圈，随后抖着腿不屑地看着她，“对，我就公报私仇咋了？你以后再敢对我媳妇不客气，我就让你儿子明年考不上初中，我整死他。”
“你！”
许海珍没脾气了，甚至有点儿慌。
孩子在学校的前途在农村是天大的事，是唯一的希望，怎么能被轻易葬送呢。
路人们纷纷侧目。
他们也没想到，过去特爱脸面、重斯文的陆老师，今天竟然能这般无赖，公报私仇的话都能当众讲出来。
陆文胜泰然自若地迎着大家的目光，丝毫不感到羞愧。
人不要脸，才能天下无敌。
以前败就败在太要脸了。
许海珍左看看右看看，见也没人帮她说话，显得很无助，整个人露出了卑微软弱的一面。
“陆老师，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跟仨儿道歉，你……你以后千万不要为难我家娃啊，读个书不容易。”
“那还不赶紧滚！”
陆文胜喝了一句。
见自己赢了，他扭头朝许海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许海兰挺起腰杆，也笑了。
一家子重新在自行车上坐好后，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望着许海珍离去的背影高喊道：“哎，这回你娘治病借我家的十块钱可别忘了还了！”
“我家挣钱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