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回荡在人烟稀少的进城公路上。
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县城。
上次买盖房的材料,陆文胜进过一次城,这一次来,他便是轻车熟路了。
因为是周末,街上熙熙攘攘。
男人、女人们都穿得板正、洋气,许海兰看着他们,有些自卑了挪不动脚步了。
出门时,她没怎么打扮,身上就穿了一件旧褂子,下面是一条粗布裤子,脚上是一双洗过几水的黑布千层底。
陆文胜也没提醒她换衣服。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顾得想别的。
一路吃吃逛逛买买,便到了下午。
差不多准备回去了。
在一个路口的大树旁边,陆文胜停了下来,将挂在自行车上的一篮子鸡蛋、油条等,还有一个工具包拿了下来,放到了树荫下。
“媳妇,你带着儿子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有点儿事,大概半个小时后回来。”他调转车头,向国营商店方向蹬去。
从这靠近城郊的路口到县城中心的国营商场,来回一趟差不多要半个小时。
许海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丈夫不说什么事,她便不问。
这是她潜意识中对自家男人的尊重。
陆文胜消失在人潮中后,许海兰在树荫下坐了下来。
小凯靠在她身旁,吃着一块红糖裹成的米花板。
米花板有些黏牙,他吃的很慢。
许海兰将丈夫放在地上的崭新工具包拿了起来,很爱惜地抱进了怀里。
这里面装着陆文胜一上午好不容易才买齐的万用表、电烙铁、焊锡丝、镊子等工具以及电阻、电容、变压器、二极管、三极管等家电常用的电子元器件。
有了这些东西,丈夫将会挣到更多钱。
许海兰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她坐在那里,哼着小曲,把脚上略微带了点儿后跟的暗红色新皮鞋晃来晃去,怎么看也看不够。
刚才在街上,她看看家家户户都有电视,羡慕极了。
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也被丈夫看了出来,他说,以后我们也买电视机,还要买最好的,21寸的大彩电。
呀。
21寸的大彩电哎。
真的想都不敢想。
那得多好看啊,又会是多么昂贵啊。
生活泛起了美好的希望,即使是刚才在路上不断遭遇到城里人给的冷眼,也让她觉得没所谓了。
都会有的。
还会比他们城里人更好。
这感觉谁懂。
只是她还不知道国营商场的柜台里,没有21寸的大彩电,这种稀缺货需要托关系。
陆文胜走进国营商场。
刚刚还对别的顾客摆着一张臭脸的女售货员就朝他笑了起来,“哎,老板,买电视啊?”
见面称“老板”是从沿海传回来的新风尚。
但也不是每个走进来的男人都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几个顾客听闻热情的呼喊,也朝陆文胜看了过来,见他器宇不凡,目光中也都微微赞叹。
这人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派头啊。
“嗯,对我来买电视。”
“不过不是找你买,我找姓仇的买,我是他姐姐介绍来的,说是只有找他才能买到21寸彩电。”陆文胜举手投足,充满儒雅风度。
女售货员痴痴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哦,你找仇主任啊,那算你找对人了。”
找仇主任才能搞到稀缺货。
“不过……”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想故意引起陆文胜的注意。
“不过什么?”
陆文胜也没有不耐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虽说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急,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慌。
“仇主任今天休假了。”
“那他家在哪里,我想现在就去找他。”陆文胜眉头一皱,这下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老婆孩子该等着急了。
可是事还得抓紧办。
明天一上班,就又要等下一个周末才有时间了。
“老板,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就告诉你他家在哪?很公平吧。”女售货员这是想要攀高枝了。
殊不知,陆文胜看都没看她一眼。
“行。”
陆文胜刷刷刷在纸上写了一个姓名和住址。
“于谦,前县马戏团团长,现非主流烹饪协会会长。家庭住址:县政法家属院11号楼502单元。”出门在外,身份自己定,戏份自己安排。
“啊?”
女售货员接过来一看,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真的假的?”
“你猜?”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
“快告诉我仇主任住哪在?”
女售货员便说出了地址,原来仇主任也在化肥厂住。
“啊,要不要我带你去啊?不过那就得等我下班了。”女售货员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露出一丝暧昧气息。
“不用,我知道在哪。”陆文胜白了她一眼,转身就出了门。
想不到王校长小舅子还是个小官。
这下遭了。
还得下点儿本。
拎了两瓶略微上点儿档次的白酒,还有两包果子,陆文胜往化肥厂蹬去。
一靠近厂子,就从里面传来了咚咚咚的腰鼓声,震天响。
一进大门,是开阔的水泥场地。
几十个女职工在这片场地上打腰鼓,都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一看就是在进行文艺彩排。
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几个青春活力的漂亮女孩。
陆文胜和别人一样,忍不住停下来看。
直到他发现第一排最右边那个女人在盯着自己看,目光有些欣喜,但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样子。
哦,原来是大姐陆文荣。
这死八婆。
估计还以为自己是来找她的呢。
装什么装。
陆文胜本来是要从左边经过的,却故意往右边走去,经过陆文荣时,他当没看见她似的,直愣愣地骑了过去。
“哎!”
陆文荣急了,哗地从队伍里跑了出去,拦住了陆文胜。
“文胜,你来化肥厂干嘛?”
“咋地,化肥厂又不是你家的,我还不能来了。”
近距离一打量,陆文荣才发现这个弟弟拾掇的人模狗样的,一点儿也没有了过去那种乡下教书先生的寒酸、局促样儿。
即使放在化工厂一堆男人中,也气质出众。
“你不会是来给我家修电视的吧,我催了你姐夫好几次,叫他去学校找你,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哎,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陆文荣盯着他车篓里的酒和果子,目露贪念。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前几天,陆民旺进城来给女儿送地里新摘的瓜果,便将陆文胜讹诈他一百块钱的事气冲冲地告诉了她,指望这个城里人回去给他做主。
陆文荣又不傻。
知道弟弟突然有了这么大本事,利用来还来不及呢。
陆文荣男人是穷山沟里招工进的厂,为人老实木讷,他知道自己老婆一直看不起陆文胜,一见面就侮辱他,心有不忍,便没好意思去找他。
“你家电视机坏了管我屁事,我会修也不给你修!”陆文胜说完,扬长而去。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没良心的东西,忘了我上学时我给拿你生活费啦?”陆文荣在后面骂道。
气愤之余,她又有点儿好奇。
自己弟弟能在这厂子里有什么朋友。
她悄悄的跟了过去。
上学时就给过一次生活费,两块钱,能特么念叨一辈子。
陆文胜很是无语。
蹬的更快了。
在一大片筒子楼中,陆文胜找到27号楼,敲响了仇主任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