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陌生的人》
身体巨大的痛苦之后,是脑海里一阵阵的空白。感觉很不好,总之无法言说,人将死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冰凉的四肢让邓洁一度想这么死过去,可是腰身、掌心、眉心、人中好几个位置涂抹了辣椒油的钢针扎了一样,传来的滚烫尤为明显。
心中很是憋屈和愤怒,从来到这地方遇到师父他们,自己就像一个废物,一个拖累!邓洁不知道以他的实力在这个独立于尘俗之外的圈子里算个什么水平,可是自己是山字脉,山字脉就不该躲在其他人身后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即便是元真子,好歹也算硬生生的与那邪祟硬憾了一记。
那股滚烫感越来越重,时有时无的意识让邓洁眼前的景象有些断断续续,翻连环画一样。
耳根传来的最后一道声音是刘越大爷的,“结阵!结阵!安魂、度魂、醒魂,各念一炷香,如此反复,老刘我不喊停谁也不许…”
“天啊,那是…”
一切嘈杂声戛然而止,眼前是浓厚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耳边静的落针可闻。
没人知道在那个时候邓洁经历了什么,后来回忆起的时候,邓洁依旧难以保持平静,他说:“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人魂魄离体的时候,看到的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就像黑白胶片。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看到很多不该在今生看到的东西,富贵、残忍、亲情、生,或者死,总之在那一瞬间,你曾经有过的疑问:为何我会过这种生活?为何我会这么不幸?为何别人一出生就该比我荣华、富贵!或许都会有一个答案。像在看一场电影,不同的是电影里面演的却是你的种种。这种感觉很奇妙,而我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繁盛的道场,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道人巫师还看到了那个一缕青衣的小贤?”
“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很久,是刘越大爷他们的安魂咒把我唤醒的,你问我魂魄被人唤醒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就如同你永远搞不明白你在做梦的时候是怎么被人吵醒的!梦境和现实往往只有一个睁眼的距离,可悲的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有时候,梦境其实是另外一个现实。”
“我看到我的身体还站在下面,师父和刘越大爷他们正不停的张唇念着,可我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股很暖的东西一遍一遍的抚平我心中的暴躁。没有原因的,我有些不敢看刘神奇和尚,总觉得他身边有东西,而那个东西让我的心里很抵触。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在我的身体之后,站着另一个我,一身长袍,胸口处一杆通体黝黑的毛笔浮浮沉沉,,他在冲我微笑,招手示意我过去,你根本不会明白你万般不愿意却控制不住的离他越来越近的那种无力感,我一直都不相信世间还会有比所谓的鬼神还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事实就是如此。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那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笑着说了句,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到了了结一些因果的时候了。一些事情?还有什么事情?
我的疑问来不及得到询问,那个人便走向了我,直到在我面前消失…我终于能听到师父他们的声音了。
“三魂七魄,回神反婴,上升太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在右…”师父他们在诵醒魂经。莫名的畅快,压抑许久的烦闷感一扫而空。
没了身体的束缚,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那具僵尸似乎看到了我,很是诧异,后来就渐渐的变成了仇恨,空洞的眼珠子里能冒出火来的那种仇恨。我根本不知道我和他哪来的怨哪来的仇!那僵尸嘶吼了一声便冲过来。
都已经这幅境地,想不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战就战吧,心中的憋屈感让我很想一股脑发泄出来,下意识的便去掐动手决,可惜,根本没有反应,翻天印根本掐不出来,不止翻天印,就连最基本的道家吼功都施展不出来。
那僵尸伸出手掐了过来,僵尸怎么可能掐到我此刻的一个魂体?可惜,脖子里的压抑感让我很意外,与此同时,那僵尸挥起手中的那杆白羽毛笔.
刘越大爷他们眼中当时看到的情醒怎样,我没问过,后来想问的时候,便也没机会问了。
大地都在往外泛着黑色的液体,或许是红色,可我分辨不出来。天空同样下起了豆一样的黑色水滴,穿过我的手脚,落在地上最后融到一块。
很快,那黑的液体便形成了一片江河,汹涌着大浪,涌了过来,我看到刘越大爷他们盘坐的身体被那江河没住了胸膛。他们依然在专心致志的诵醒魂经。
地狱一般的场景,却只换来了那个不见的神秘人影的一声轻哼,那杆黑色的毛笔横在我的胸前,汹涌的江河诡异的开始分出一条缝,绕了过去。
“你有总咒十决,为何束手于此?”
那道意识再次出现。
“何谓总咒十决?我为何不知?”
“嘿,还丹无术道难成,道术相扶禁世情。天上未标金榜字,人间先驾碧祥云。才盘龙虎伏金鼎,未逢天上鬼神通。道法若不如斯类,凡夫如何上天宫。学道愚人多是非,访得兵秒漏天机。地狱无门人去广,天堂有路客来稀。混世如光堪保命,受而混俗好施为。神精鬼惧人瞻仰,遇难逢灾有障围。道术修行湘明府,学人无数痛呜呼。马上凭人引道好,豪情籍业相扶持。”
每念一句,那汹涌的黑色江河便分开一分。可这终究不管用。那声音又响起。
“太极之先,天地根元,老君立教,秘旨真传.如今当坛用法术土,切莫儿戏,切记十决如下,一决天文字取乾方气一口,以昼为夜,辨明阴阳.二决地文取坤方气一口,穿山入石,渡河过江,识世间五行.三决人文,取坤气一口,识人间善恶.四决龙玄,取撰方气一口,分地脉龙行生死祸福百穴.五决虎文取艮方气一口,晓虎豹犀象禽兽妖邪之变.六绝金文取兑方气一口,临兵斗者阵,遁甲奇门,隐千军万马,晓杀伐之煞.七决木文,取震方气一口,枯木逢春,祛阴阳人神鬼邪病之灾.八决水文,取坎方气一口,即刻以地为水,断水龙游行,生水死水.九决大文决,取南方气一口,万物火光,降邪祟怨魂厉鬼七六僵.十决土文,取中央气一口,明人明相,消灾弭祸,知命理无常。”
后来的日子里,在那个昏暗的小铺子中,邓洁说到此处时,眼中很是戏虐的看着我,问我:“你知道这十决意味着什么吗?”
我自然是摇摇头的,那时候已经是08年的冬天,他起身望着外面的皑皑大雪,背影有些落寞。
“我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传承至如今已十不存一,那十决,却将道门五术的根源道理皆包含其中,说白了,我这一脉的山医命相卜,也不过由此而来,小子你不明白!我还是跟你说说之后的故事吧.”
邓洁曾听何瑜新提起过,他们这一脉从前很是繁盛,只是中间很多不为人知的变故,直到传承到今天,他们门中五术山医命相卜只剩他山字一脉和陈师伯李梦凯医字一脉,已经算得上凋零之极了。
总咒十决这东西,邓洁很确信自己闻所未闻,这十数年下来,自己的师父更是只字未提过,按着闹红卫兵那几年何瑜新教授他时近乎强灌硬塞的德行,这些东西老头子是不可能有所保留的。
更何况,总咒十决在自己身上?如果换平常,邓洁一定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
三魂七魄在体方能算得上是人,没了身体,便少去了很多东西,心跳、五官六感。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此刻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吧。
可即便是这清醒的意识,怕也是短暂的。
人死魂散,死了就是死了,邓洁从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在三魂七魄全部离开身体的情况下还能再活过来。
或许有,那也只存在于那半真半假的古书典籍当中。
至少,自己的师父是做不到的。
等到刘越大爷他们坚持不住的时候,没了安魂咒度魂经醒魂术,这短暂的清醒也就该结束了,浑浑噩噩,才是一个正常的魂体该有的面目。
既然都已经算得上死人了,那还顾忌什么。
邓洁轻笑一声,心中冲那传授自己总咒十决的那道声音问道:“你既然说我有总咒十决,那我如今用得用不得?我现在是魂体,我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跟你磨磨唧唧,其中缘由你应该比我清楚,我的长辈们是在拼着性命帮我维持这个状态!我不知道为何到了这般境地他们依然不肯放弃我,我没那么重要”
“不一定是放弃,或许是他们在相信你,被人相信,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感觉吧.被人相信,就不该辜负不该辜负啊.我又何曾想辜负.”
邓洁不明白这道声音为何就变得那么沧桑起来,甚至能听出来很深的内疚,他在内疚什么?
邓洁有些不耐烦,“我的意思是,你就说这总咒十决到底使得使不得?被这东西掐着我很难受”
“自然.使不得!”
邓洁很想抽给这人两嘴巴子,或许感受到了邓洁的不耐和怒火,那声音又道:“你使不得,我们却使得,相信我吧,你暂且封闭三神六识吧。”
“你想占我三神六识?为何我要自封意识?”邓洁语气有些阴沉。
“嘿嘿.让你保持神识固然可以,只是,有些事情早已经在心中化成了死结,总要亲手了解了才算痛快,所以,邓洁,我知道你叫邓洁,帮帮我让我重新再做回一次自己吧,让我以真正的自己断了这桩死结!”
那道声音语气蓦然冰冷起来,即便只是意念,邓洁都仿佛能从中感觉到冰碴子一样寒意,缘何来的如此的大恨?可是在说道最后帮帮我的时候,那寒意又倏然消散,换成了浓浓的乞求之色。
看着刘越大爷何瑜新越来越难看的气色,邓洁只是犹豫了短的不能再短的一刻,便轻道了声:“好!”
王子乔已经昏过去了,周小贤知道这小子身子骨从小就结实,部队打磨了两年,身子骨算是熬成了。可终归还是受不了这浓厚的阴煞。
强制着收回自己散乱的心神,看着几乎把他们淹没的血红色的煞气,周小贤将蛋一飞护在身下,折了两道祛煞符塞在蛋一飞和王子乔的鼻子里,作用不大,可廖胜于无吧。
元真子这人或许性格有些问题,可是还是有些担当的,一个人盘地而坐,身下奇门八卦图像不断转换,煞白的脸色不用周小贤去怀疑,元真子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了。
如同那翻涌的煞气,耳边回荡的还有响彻天地的诵经声。这么多杂门杂派凑起来的阵容,度魂经安魂咒醒魂术竟然吟诵的丝毫不差。这些人的道家底子都是很牢靠的。
周小贤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木头一样待在原地的邓洁,眼中尽是担忧,那邪物只需一下,只剩下纯碎一堆没了三魂七魄的血肉的邓洁就是大罗神仙也再难救回来。
可是看到那僵尸竟然无视了邓洁的身体,直接朝着一团空气掐了过去,周小贤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刻心再次揪起来,肉身固然重要,灵魂自然更加重要,周小贤自然不认为那邪尸真的会抓向一团空气。
如此的表现,只能说明,老洁的魂魄就在那里。
人肉眼凡胎,若不借柳叶露水牛泪,能看见的只能是那些充满了怨气的厉鬼冤魂,比如那些被夺去的生魂。邓洁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气,看不见邓洁的魂魄周小贤不觉得奇怪,要是看见了,那还就真的难办了,一个化成了厉鬼的邓洁,想想就让人为难。
周小贤面容忽然僵住,李梦凯正不断的撒着朱砂粉双手也僵住,元真子一直凝聚着的心神忽然散开,口中鲜血喷出,面如金纸,发丝凌乱,眼珠子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止是他们,刘越大爷何瑜新等除了白痴一样呵呵傻笑着的白镇江之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手中掐起的道指无意识的缓缓放下,默默地看着前方,没人发一言。
良久,只有何瑜新睁着发黄的眼珠子,颤巍巍的和刘越大爷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苦笑,眼角浑浊的泪珠子豆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滚落。
“老刘啊,还是不能幸免啊!我们几个人瞒着小辈深入荒山,为的是什么?可惜啊,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罢了!”
刘越大爷也闭上眼,叹口气:“如何怎地,怎地这般哈哈,老何,命数而已,只是那几日苦了我们几个糟老头子在荒山野岭掏坟挖墓的知晓了些真相,却还不待说出来,事情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谁能想到啊?如今说与不说都罢了,咽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吧只是,嘿嘿,这小子,好大的威风,这身打扮,比你刘老头可要强上不知几个天地了.”
听了刘越大爷的话,何瑜新看着那团空气中慢慢浮现出的轮廓,最后化成了一道身着纯白道袍显得极为飘逸的身姿,也狡黠的一笑,声音却有些干涩:“那是自然,我刘振光的徒弟,自然不是孬种嘿,好陌生的小子”
汹涌的阴煞以那道身姿为原点,在快速的消散,元真子眯着眼,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却偏偏可以可以确定,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就是邓洁的,只是那眼神却让元真子感到莫名的不舒服。
那双眼太淡泊了,却又似乎隐藏着沧海桑田一般的沧桑,沉重的可怕。
那道身姿突然转过身,缓缓的冲一处地方挥了挥手,轻声念了一声:“过来吧,一别经年,可曾怀念.”
不远处的血红色的煞气随着那手掌挥动,再次退散,露出一道地缝,赫然是之前刘神奇和尚盘做的那道地缝。
刘神奇和尚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手上原本金黄的梨花木串珠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感受到浓重的煞气消散开来,刘神奇和尚狗一样吐着舌头就要大口喘气,却一口喷出一片没有嚼碎的黄豆出来。
“唉,阿弥陀佛,善了个哉!邓洁,你说啥?叫谁过去?哎呀你这打扮不错啊,咋滴,想跟洒家比嘙,我这皮靴,你看,这夹克.”
刘神奇和尚抹了一把胡茬子,站起来,仰着头挺着深陷的两个眼窝子,指着上面唾沫星子四溅。
可惜,刘神奇和尚却没见邓洁有何动作,得,自己这是被无视了,可是夹克里却飞出一样东西,刘神奇和尚一见,拍着有些发青的秃脑壳子唾沫星子飞的更起劲了:“邓洁啊,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该改改了,我说你这什么破玩意儿,把和尚我带到这里饿的青皮猴子一样?啊?我给你说,讲真,这次完事你要不给我弄身骚气的行头,洒家蹲你家门口我咒死你我.”
白长道袍的身姿,伸着双手,掌心轻轻地托着一口巴掌大小的黑色棺材,忽然一笑,带着无尽的沧桑,喃喃自语道:“我本是你一残识,何来占你三神六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