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扶桑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和清风,聆听着自然之声,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鹿台山上的行宫。他睁开眼,看着崔奉仪道:“我好喜欢这里,你以后可以带我一起来吗?”崔奉仪微不可察地犹豫了下,才笑着道:“当然可以。”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扶桑还是从他的眼里窥见了一丝忧伤。扶桑不想再拖下去,于是道:“崔大哥,你可以陪我走走吗?”崔奉仪欣然答应,扶桑又跟柳棠时知会一声,便和崔奉仪沿着碎石堆积的河岸向前走去。走出没多远,扶桑回头看了看,确定柳棠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便直截了当地问:“崔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崔奉仪猛地停住脚步,怔怔看着扶桑,面上却没多少惊讶之色,他扯出一个苦笑,语气平平道:“被你发现了。”扶桑跟着停下,不躲不避地回视着崔奉仪,缓缓道:“听我哥哥说,在我昏迷不醒那半个月,你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我醒了以后,你还是频频过来,而且每次来都给我带很多名贵药材和补品,就连照顾我的丫鬟、做饭的厨娘也都是你送来的。你如此煞费苦心,如果不是喜欢我,就是喜欢我哥哥。”崔奉仪被他逗笑了,坦然承认:“没错,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怦然心动了。”扶桑猜对了,这段时间崔奉仪表现出的种种异常,都是因为喜欢他,他亲身经历过所以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愁肠百转,这是种甜蜜的折磨。“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扶桑克制着心里的歉疚,语声轻柔却坚定,“可是对不起,我不打算再耽于情爱,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平淡安稳地度过余生。崔大哥,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好得无可挑剔,迟早能得遇良人。”崔奉仪神色淡然,既不意外也不悲伤,他只是温柔地注视着扶桑,冷静地问:“为什么?你被前夫伤透了心,决定断情绝爱,还是说你的心另有所属,不会被他人打动?”扶桑实在不忍心骗他,一时无言以对,而崔奉仪也不忍心他为难,轻笑一声,道:“算了,你不用告诉我,我也没必要知道。你放心,我以后会把心意藏好,不再让你发现,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扶桑心里酸酸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回以微笑。“还有别的话要说吗?”崔奉仪问。扶桑默默地摇了摇头。“那就回去罢,”崔奉仪心痛如绞,却春风满面,“棠时一个人应该很无聊。”第184章 小太监184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扶桑原以为自己会玩得非常开心,然而新鲜劲儿一过去,他就开始想孩子, 想回家。可别人专程陪他出来散心, 他不能第一个打退堂鼓。尽管他努力掩饰,可还是逃不过柳棠时的眼睛, 趁他不注意, 柳棠时跟崔奉仪耳语了两句,没过多久,崔奉仪就说忽然想起衙门里有事要处理,得先回城,扶桑便顺其自然地提出一道回去。到了家门口, 刚下马,小灵儿就跑到他们跟前, 平素总是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今儿个却哭丧着脸,道:“扶桑姐姐, 我要搬家了。”小灵儿她爹正支使着仆役往骡车上搬东西, 见状便跟着女儿走了过来,目光在扶桑的脸上稍作停留, 便转向柳棠时,道:“棠时,我们要搬到城北去了。”两家就隔着一条夹道,平素也有来往,可之前从未听说他们要搬家,柳棠时微感诧异:“怎么如此突然?”小灵儿她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言难尽。”人家不想说, 柳棠时也不多问:“无论如何,恭贺你们喜迁新居。”他瞧了眼进进出出的仆役, 灵机一动,又道:“周兄,那这座宅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小灵儿她爹道:“已经卖出去了。”柳棠时不免有些遗憾。如果早知道他们要搬走,他就会出钱把周家的宅子买下来,再把两座宅子打通,往后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也住得开。“扶桑姐姐,”小灵儿拉着扶桑的手晃了晃,可怜兮兮道:“我可以带玄冥一起走吗?”不等扶桑回答,小灵儿她爹就沉声呵斥:“灵儿!”小灵儿吓得一激灵,扶桑屈膝蹲下,平视着小灵儿泛着泪光的眼睛,柔声道:“玄冥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只狸奴,它就像我的孩子,我的家人,我永远不会抛弃它。不过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可以让它代替玄冥陪着你。”小灵儿她爹急忙替女儿推拒,然后直接把小灵儿抱走了,扶桑也不好再说什么。柳棠时去后头拴马,扶桑先回家去。推开家门,便听见欢声笑语,扶桑以为是有人来串门,他循着声音走到西厢房门外,探头往里一看,猛地愣住。屋里的人也看见了他,霎时静下来,彼此相视,无语凝噎。朱雀左瞧瞧右看看,悄声道:“唐妈妈,我们先出去。”唐妈妈抱着小船儿,和朱雀一起走出西厢房,擦肩而过时,小船儿看见了呆立在门口的扶桑,哼哼唧唧想让扶桑抱,扶桑却置若罔闻,他直愣愣地看着屋里剩下的两个人,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在做梦一样。“怎么,才一年多没见,就不认识我们了?”听着熟悉的声音,强忍许久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扶桑径直入内,张开双臂,同时抱住了两个人。金水和银水一左一右搂住他,也都是泪水纵横,百感交集。待情绪稍稍平复,三人分开,在桌旁落座。金水用手帕帮扶桑擦去泪痕,疼惜道:“你瘦了。”扶桑红着眼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二月底生了孩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最近才刚大好,今儿个是我头回出门,偏偏你们就来了。我一直盼着你们来,但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总觉得不真实。”银水道:“我和金水是同一年进的宫,今年也都到了出宫的年纪,我们在宫里待腻了,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俩的娘都不在了,娘没了,家也就没了,就算回去,也只会被父兄随便找个人嫁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扶桑道:“来这里就对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和棠时哥哥还有爹娘都是你们的家人。若你们想嫁人,可以让棠时哥哥找媒人说媒,一定给你们找个如意郎君,若不想嫁,那就不嫁,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金水倍感欣慰:“没白疼你这么多年。”扶桑拉住她的手,笑逐颜开道:“我实在太开心了,如今就只等爹娘了,等他们一来,才算真的阖家团圆。对了,爹和娘都还好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柳棠时恰在此时进来,见到金水和银水,他既没有显得很意外,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是极为平常地说了句“你们来了”,仿佛他早已预知了这一切。他本就是沉静内敛的性子,不像扶桑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所以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略略闲话几句,金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这是袁姑姑让我带给你们的信。”扶桑赶紧接过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刚看到袁雪致的字迹便感到一阵酸楚,他吸了吸鼻子,凝眸细看扶桑吾儿,我和你爹一切安好,你和棠时无需挂心。去岁太子刚归京就来找过我,说他将你安顿在了碎夜城君家,还说就算他事败身死,也已为你安排好后路,定会让我们一家团聚。然而我和你爹早就暗中投靠了武安侯,如若太子功败垂成,我们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所幸太子乃是天命所归,一路披荆斩棘,只用了半年不到就登上帝位,我和你爹也算从龙有功,我照旧还是乾清宫的掌事姑姑,你爹也还在仁寿宫当差,在太后一党的余孽被彻底铲除之前,你爹只能继续在太后身边蛰伏,而我自然要和他共进退。你回到嘉虞城的消息也是今上告诉我的,得知你怀了身孕,我震惊不已,但更多的是担心,我怕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我日夜忧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为你诵经祈福,希望菩萨保佑你。直到棠时来信告诉我们,你平安生下了孩子,我和你爹才放下心来。当初收养你时,只想着正常夫妻有的我们也要有,我们也要养育一个孩儿,也要为人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万万没想到,在十六年后我们还能成为祖父祖母。扶桑,你弥补了我们此生的缺憾。我和你爹做了二十年夫妻,还是头一回见他掉眼泪,那天他哭着对我说,他没有让柳家绝后,等他到了九泉之下,可以给父母一个交代了。照顾孩子绝非易事,更何况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我把金水和银水送去陪你,正好她们也都到了出宫的年纪,需要一个安身之所。待此间事了,我和你爹也会尽快前往嘉虞城,到时候咱们骨肉相聚,再不分离。扶桑吾儿,勿忧勿虑,勿妄勿惧,静候佳音。袁雪致三月廿四一封信看完,扶桑竟没有哭,只觉得一颗心酸酸软软的,仿佛泡在温水里。他歪着脸问柳棠时:“你什么时候给爹娘去的信?”柳棠时道:“你生完孩子没几天,当时你尚未脱离危险,以免爹娘担惊受怕,我就给他们写了封信报平安。”扶桑长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道:“爹娘在京城一切都好,我们在这里也一切都好,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爹娘过来和我们团聚,希望不会等太久。”“不会等太久的。”金水道,“章太傅和二皇子都死了,珍贵妃被打进了冷宫,太后的身子也每况愈下,只剩三皇子尚且下落不明,只要三皇子再一死,太后一党就彻底没指望了。”三皇子,信王,澹台训知。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扶桑几乎要将他彻底遗忘了,猝然听见金水提起,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以及一双阴鸷的、充满望的眼睛。过去那么害怕的人,对现在的扶桑已经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当他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甚至懒得提起他。“那就好。”扶桑往外瞧了瞧,低声道:“这里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以后当着外人的面,咱们都别再提宫里的人和事,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这还用你说。”银水道,“之前你和棠时不在家,那个叫蜚蓬的小厮问我们的来历,我们只说是从京城来的亲戚。”“我的身份也是瞎编的,”扶桑窃窃笑道,“我说我是与夫君和离后来投奔哥哥的。”这话听在金水和银水耳中,有些怪怪的。她们照顾了扶桑整整十年,却是出宫前才从袁雪致口中得知扶桑是个阴阳人、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儿。听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从见面到现在,她们的目光都刻意避开扶桑隆起的胸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总觉得那东西不该长在扶桑身上。她们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接受扶桑的改变。扶桑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发现金水扫了眼他的胸脯又急忙看向别处,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或羞,而是直接挑明了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奇怪?”金水和银水对视一眼,也不藏着掖着,斟酌道:“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是新奇,毕竟眼前的你和我们认识的你大不相同。但不管你怎么变,你还是你,我们永远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可外面的人呢?人言可畏,你就不怕别人指指点点吗?”扶桑淡然一笑:“我穿成这样出去,别人只会以为我是女扮男装,绝对想不到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扶桑生生咽了回去,他以后再也不会贬低自己,他堂而皇之地将“阴阳人”三个字说出口,接着道:“他们爱指点就随他们去,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们,才不在乎我在他们眼里是圆是扁。”金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道:“你长大了。”“也该长大了,都是”银水突然卡主,踟蹰道:“我该说你是做爹的……还是当娘的?”扶桑道:“孩子是我生的,我自然是当娘的。”正说着,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扶桑急忙出去了。金水跟着起身,走到坐榻旁,从包袱里掏出一样东西,回到桌前坐下,将东西放到柳棠时面前,道:“柳总管让我交给你的。”柳棠时打开蓝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他拿起来数了数,刚好是一百张,每张一百两,拢共就是一万两。若是省着点花,一辈子也花不完。爹娘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年,能攒下这么多钱并不奇怪。金水道:“柳总管说了,而今你是一家之主,这笔钱随你支配,不管是买房买地还是做生意都行。”柳棠时还将银票包好,问:“爹娘可有别的交代?”金水透过窗户往外瞅了两眼,小声道:“先前柳总管和袁姑姑安排扶桑假死,在京城西郊立了座空坟,后来三皇子掘了这座坟,发现棺材里没有尸骨,便料定扶桑没死,一直在想方设法打探扶桑的下落。虽然三皇子沦为了丧家之犬,销声匿迹,已然不足为惧,但此人偏执成性,狡猾多端,只要他一日不死,柳总管和袁姑姑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心,他们让你护好扶桑,千万不能让他落入三皇子手里,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柳棠时默然少顷,颔首道:“我知道了。”扶桑抱着小船儿回了正房,关好门窗,宽-衣-解-带,先把小船儿喂饱,然后把他放在床上,让玄冥陪着他。扶桑赤着上身站在面盆架前,用湿手巾擦-拭肚子上干涸的奶-渍。说来奇怪,怀孕那几个月他-壑-难-填,敏-感-部-位根本碰-不-得,一碰就引-火-烧-身,可自从生完孩子,他的身就恢复了无--无-求的状态,无论他碰-哪-里都全无反-应,而且连春-梦也绝迹了。不过这样也很好,至少他再也不会被情-折-磨得辗-转-难-眠,甚至下-流地肖-想其他男人的身。擦干净身子,换了身常服,扶桑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小船儿,一只手拿着那封信,又认认真真地看起来。看第一遍时没有多想,此刻再看到“你回到嘉虞城的消息也是今上告诉我的”这句,便怔怔出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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